【夜读】初夏的晓风残月

　　初夏的好，好在一个清晨，此时此刻，犹有全幅的清凉从容展开，不局促，不仓惶，人生无汗，玉色苍苍。待这点稍纵即逝的清凉过尽，便是漫然无边的溽暑笼罩四野，再要享这点清福，怕总要小半年之后的辽远了。

　　于是，珍惜。

　　晨起，早早起，煮茶，读书，挥霍清凉与清净。

　　茶是益群兄送来的宜兴红茶，替我扫盲用的。听益群兄痛批一张权威茶谱，竟然不列宜兴小种，未免贫陋。听完顿觉落寞凄凉，宜兴有如此佳美红茶，竟是一无所知。益群兄不语，速速递了茶来。宜红果然娇嫩高甜，不同凡响。初夏清晨，拿铁壶酽酽煮起，真真受用。

　　书是志凌兄主持编篡的杨荫深先生的《事物掌故丛谈》，煌煌一巨套，封在匣子里，沉甸甸的饱满可喜。志凌兄体贴，说是亦做了一些限量的毛边本，darling若是毛边党，送你毛边本。深夜里一句闲话，惹得我，赶紧奔到毛边死党的队列里，坚定站好。

　　书制得清美，清凉早晨，一页一页裁毛边，一篇一篇读掌故，真真享福不已。作者杨荫深老前辈，读书过人，见识宽敞，角角落落，笔致圆融清俊，各色唐宋元明清足料八卦，琐琐屑屑，读得人，好生畅意满足。

　　不免手痒抄几句。

　　明顾元庆的《云林遗事》，写元末倪瓒家有糟馒头法。先铺糟在大盘内，用布摊上，稀排馒头，布上再以布覆之，用糟厚盖布上。糟一宿取出，香油炸之。冬日可留半月，冷则旋火炙之。真真别具怀抱的馒头食法，清晨读到，馋到心里去了。

　　再抄一笔促刻的。

　　今日常说的茶博士，最初，竟是拿来讥嘲茶中圣人陆羽先生的。

　　唐封演《闻见记》，说是李季卿宣慰江南，当时茶饮刚刚盛行，陆羽来见，落座之后，陆先生一边亲自烹茶，一边喋喋不休，讲述茶名，区分指点，啰里不堪啰嗦。李公心鄙之，就是严重看不起的意思，饮完茶，这位李公，命奴子取钱三十文酬谢茶博士。

　　这条小八卦，够我莞尔久久。陆羽当年抖落一地机灵小聪明，被不客气地套个茶博士的尴尬绰号。如今不是的了，多少阔太太，男人女人人之精华，心甘情愿地，付很多钞票，挤破头地挤在琳琳琅琅的茶席茶案跟前，边蹙起眉头听泡茶师傅尖锐着嗓子谆谆训导，边心情复杂地饮些贵得莫名的此茶彼茶。认真向学的好男好女，还有频频记笔记的，我是真的见过。

　　吃茶一向是家教，潜移默化那种。如今家里不教了，要出门上课才有得学。这样的世道，委实是惊人的。

　　听志凌兄讲，这套书，杨荫深老前辈写于民国动荡不堪的年代里。那样的乱世，犹能写出如此稳妥静谧，温润厚道的笔致，后辈如我，实在是，深心佩服不尽。

　　无比好的是，读这套书的初夏一季，跟包子的饭桌话题，丰富精彩得比较空前了。作者/石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