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拿什么去思念你

　　薛舒/文

　　秋天在日渐凉意的风中悄悄地来临。白天的太阳不再热辣，温煦的光线散淡地洒在发间，如一张大而柔软的手掌抚弄我的头颅，仿佛被一个巨人沉甸甸地爱恋着，满足，甚而骄傲。偶尔晚归，夜露落在身上，潮冷隔着单薄的衬衣沁入，一如某种无名的思念，轻轻地袭来，而后，浸透每一寸肌肤。

　　这是一个可以思念一些什么的季节，在那些没有微信、微博，没有网络的岁月里，思念，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入我的躯体，以及灵魂。

　　那个初恋的傻小子，多年过去了，秋季如今不知在何方，做着什么样的职业，又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抑或有了儿女，谢了曾经浓发覆盖的头顶？柴米油盐的生活把那个力图摆脱庸常的年轻人压榨得只剩下一身烟火气，还是依然在一地鸡毛中撑着他草绿色的雨伞，默默地在心里念一首曾与我一起背得滚瓜烂熟的诗……还有，多年前的一次旅途，邂逅的那个高大帅气的身影，因为他说的一句话，“爱恨由人，我只在你左右”，便记住了他。后来，当然是旅程结束了，他并没有在我左右，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左右着我每一个必定到来的某一款思念……还有还有，六年前，与两位男生结伴，驾越野车行进在天路。到达纳木错，正是傍晚时分，我们停下车，站在白雪覆盖的念青唐古拉山下，看余晖落在浩淼的蓝色湖面上。夕阳完全隐没的时刻，那一泓无边无际的湖水，霎时间变成了一枚深蓝色的眼眸，巨大而静谧地睁着，几乎把站在岸边的渺小的我们吸入到它多情而迷人的漩涡中。那会儿，他们两个，一左一右搭着我的肩膀，我的两条手臂，一左一右揽住他们穿着厚实的冲锋衣的腰身，我们站在纳木错面前，躯体紧靠着，轻轻战栗，并且，热泪盈眶……

　　这一切，都是随着秋天而来的某种浪漫和忧伤的思念，一种带着季节性的无名情愫。因为，他们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往事也已随着时间而永久地流逝。也许是生活太过喧嚣繁忙，抑或是刻意逃避，那些人，早已不在我的通讯联络网中，我知道他们在，但我不必靠近他们，不必了解他们生活得安静还是忙碌。也正因不知那个被思念的人如今过得怎样，这思念，就变得神秘、恒久。我可以任由想象，为那个人设计无数个身份，为自己与他的重新邂逅创造无数种可能性，亦是因为这样的设造大多时候不会有一个正确答案来与我对证，我便可以让自己在想象中保持着长久的年轻漂亮，以及魅力四射，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自恋着，永远不去拆穿这场在秋天里为自己做的伤感而幸福的梦。

　　这一个秋天如约而至，那种无名的思念，再一次随着温煦的秋日抑或潮湿的夜露，淋洒在我的身上。我便捡起那些久已失却联络的的人，轻轻地咀嚼，吞咽，而后反刍，再咀嚼，吞咽。然后，我终于发现，我思念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微信时代之前的故知。

　　一个随时在朋友圈里发表言论的人，一个无时不刻地在信息网络里展示着一日三餐、蛛丝马迹的人，一个一览无余的人，还需要思念吗？

　　是的，思念一旦落于现实，便由微妙和清澈，变得混沌而世俗。因为远离，隔阂，便思念着，或者，因为需要这份思念，我便让自己远离那些可以思念的地方，或者，与那个可以思念的人保持着隔阂。一道未知答案的题目，才具有可重复的价值。思念，就是一种屏蔽了现实、以记忆和想象去反刍，再反刍的——爱。

　　而此刻，我已开始担忧，我的爱人，未来，当我老去的时日，你的身影却自始至终在我的微信、微博、网络圈里跳跃着，那时候，我拿什么去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