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笑

　　在人的各种表情中，笑，无疑是最受欢迎的一种。但也不然。有些笑是很不好接受的——这还不是指那些同贬义词连在一起的所谓的奸笑、狞笑、淫笑之类——比如广播和电视里的有些广告的笑就很可怕：因为情节编得很拙劣、很不自然；广告演员笑得很夸张、很没有来由，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笑都是有来由的。即使假笑，也有必须做假的理由。演员在演出中的笑大都是为笑而笑，但也有明确的目的性：一是将笑作为艺术，二是将笑作为商品。该笑的时候不笑，或者笑得不合情节的要求，就有可能被导演炒鱿鱼，拿不到表演酬金。

　　自古以来，许许多多的哲学家和生物学家对笑作了多方面的探究。法国学者，兼哲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生理学家于一身的笛卡尔像外科医生那样细致地剖析了笑：

　　“笑都是有来由的：血液从右心室经动脉血管流出，造成肺部突然膨胀，反复多次地迫使血液中的空气猛烈地从肺部呼出，由此产生一种响亮而含糊不清的嗓音；同时，膨胀的肺部一边排出空气，一边运动了横膈膜、胸部和喉部的全体肌肉，并由此再使与之相连的脸部肌肉发生运动。就是这种脸部运动，再加上前述的响亮而含混的嗓音，便构成了人们所谓的笑。”（笛卡尔：《论情感》第二章第124节）

　　笛卡尔的一丝不苟，郑重其事真是令人感动。这定义下得也无疑异常精辟，却没有多少社会学上的意义。毕竟，说到底，笑乃是一种社会现象。同是法国人的生命哲学代表柏格森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要想理解笑，必须把它放到它的自然产地，即社会里去考察。”

　　显然是由于笑容受到欢迎的缘故，现如今的许多服务性行业提倡“微笑服务”，将“微笑”列入规范化管理的重要内容之一。对于看惯了盾牌似的冷脸的服务对象，这无疑是一种福音。然而，可能是由于过分挑剔，一些人享受过这样的“微笑服务”之后，仍旧生出一些异议：你冲着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去买东西，成交了则无事，一旦没有成交，那张笑脸马上就变得让你惊吓，似乎你刚刚见到的是一头双面兽；你住宾馆，住宿期间，到处都有笑脸相迎，使你如坐春风，一旦你结了账，对不起，那笑容马上就同你交付的钞票一起被收了起来；有些服务生刚刚还对你点头哈腰，你一过身，他嘴里马上就莫名其妙地甩出一句脏话（虽然未必骂的是你）。

　　笑，一旦职业化了，其本来的真实性大约就多少有些可以怀疑了。

　　当然，笑到底还是比哭好，笑容到底还是比凶相好。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过很多错误的话，也为我们奉献了这样一句可爱的格言：“愉快随时带来益处。它好比幸福的现金支付，而其他都不过是一张支票。”只不过，我们对笑寄予了一种期望。期望所有的笑都能像雨果说的那样：“当我们笑的时候，内心深处应该是仁慈的。”像中国的古代哲人孟子说的那样“不失赤子之心”。法国作家拉伯雷是创造笑的巨匠。在笑的历史上，拉伯雷历数百年而不衰，始终是无可置疑的楷模。因为他的笑纯真、朴实。当一种文明趋向于伪善的时候，拉伯雷的笑因其保持自然的风格而受到千古传颂。

　　的确，我很愿意像挪威作家韦塞尔那样恳求：“请允许我自己选择唯一的一件好事，那就是永远和笑者在一起。”

　　但那笑者必须是真诚的而不是虚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