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好听的苏州话

　　作者/任溶溶

　　苏州话好听，声音极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的家乡话是广州话，也学过几种方言，也学过几种外语，想来想去，最难学的话就是苏州话。说起来，苏州话的声母韵母很简单，不像广州话里有“香”“靓”这种发音特别的韵母，也不像广州话里有b、d、g三种收音的入声字，但苏州话的字音很难咬准，连发“好”这个音，我都不知道嘴巴该张多大才合适。至于苏州话的调子，那更是学不像的。正由于苏州话好听又难学，我听苏州评弹时往往忘了听故事，却去欣赏和琢磨苏州话，看着评弹演员的嘴一动一动，说出那么好听的苏州话，是很有意思的。在上海，地道的苏州话恐怕只能在评弹中听到。

　　回想我第一次听到长篇的苏州话，却是在苏州挨了一顿责骂那回儿。这是怎么回事呢？

　　上世纪40年代，我和一位同学第一次去苏州，到了苏州，自然去游灵岩山。这座山其实不高，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顶。可当时山脚停了许多小轿子等待客人，抬轿子的都是苏州姑娘。我们一到那里，她们就来兜生意。我们心想，我们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怎么好意思坐轿子，让娇滴滴的苏州姑娘来抬我们呢？当下很干脆地说不要轿子。可是有一台轿子不肯放过我们，竟抬着空轿子跟在我们后面，一位伶牙俐齿的姑娘一路用好听的苏州话劝我们坐轿子，说坐轿子可以舒舒服服看风景，她们还可以给我们讲解。我们反复说不要轿子，她们不听，还是紧紧跟着。

　　几分钟后，都快到半山了，她们终于看到生意做不成，那位姑娘开始从劝我们坐轿子改为责骂我们。不过她的责骂不是粗声粗气，还是用好听的苏州话数落我们，应该说是在揶揄我们，有些话是很恶毒的，我至今记得一句：“我们是请你们坐轿子看风景，又不是抬你们上法场，哪能这样弗领情？”她们大概弄得尴尬了，继续紧跟，一路用呖呖莺声骂着，直跟到山顶。我们一路挨骂，连周围的风景都无心欣赏，静听她骂。

　　直到最后我们在山顶的茶室坐下，那姑娘还站在我们桌旁骂个没完，不过外人一定没注意到她是在骂我们，因为说得那么温柔，像是在聊天。最后我们倒是和解了。我们重新说明不坐轿子的原因，她们既然陪我们上来了，我们照付轿资。那姑娘一下子非常高兴，还指点我们不要从前面下山，而是从后面下山到天平山。她说唐伯虎第一次见秋香，正是在天平山的庙里。

　　而我们得到的这一顿责骂，却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么好听的长篇苏州话。俗话说“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一点不假，哪怕这一回是骂我们，也真是很好听的。

　　奉劝大家到了苏州，除了欣赏美丽的苏州园林风景，吃美味的苏州菜和点心糖果，也别忘了听听好听的苏州话。当然，不要像我们那样挨骂。